我擦擦眼泪,说:「晓霞,你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,不管是语义分析,还是作文书写,都能看出来,你是个敏感又细腻的孩子。你只是偶然没想通,但是不要紧,人生总要走一些弯路,真的,不要紧。」
刘晓霞的父亲也开口了:「霞儿,你下来。」
刘晓霞哽咽着点头,一点点往树干方向挪动。
她打算下来了。
也许是手上有眼泪,也许是哭到脱力了,总之只是一瞬间,她忽然失去平衡似的,就要往下滑……
刘晓霞的父母飞奔过去,张开双臂试图接住她。
我的脚疼得厉害,却也挣扎着往前跑。
不,来不及了。
这么高的高度,真要是掉下来,谁也无力回天。
我努力往前跑着,眼睁睁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,下坠,下坠……
忽然,从背后层层密林中,荡出一个橙红的身影。
那身影如箭矢,飞速地闪出,准确地将刘晓霞抱住。
绳索荡了荡,终于稳住了重心。
我捂着快要跳出来的心,重重跪倒在地。
我看清楚了,安全帽下的脸孔,是徐柏然。
蹲在大树后面的消防员们一拥而上,很快将惊魂未定的刘晓霞和父母扶了起来。
他们一家三口紧紧抱在一起,又是哭又是笑。
我远远看着,不知不觉,眼眶又湿润了。
那穿着橙色队服的人,迅速解下身上的安全绳,快步跑来。
手臂有力,声音急切:「刚刚看见你一瘸一拐的,有没有事?我看看……」
他的声音猝然断了,因为我张开手,抱住了他。
眼泪一滴一滴,沁湿他肩膀。
「谢谢你,你救了我的学生。」
从天而降,像盖世英雄。
他僵硬片刻,也伸出手,用力地抱紧我。
手指穿过我的长发,拂了又拂:「谢老师,你也很勇敢……刚才那个高度,要是真摔下来了,去接的人也多半会有危险。」
说话间,刘晓霞跌跌撞撞跑过来。
她脸上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点点的窘迫。
徐柏然松开了我,鼓励地拍一拍我肩膀:「去吧。」
我张开手臂,抱住了刘晓霞。
在她耳边说: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。」
她望着我,眼睛里渐渐又盈满了泪水。
我替她擦去眼泪:「绝望、痛苦,都是正常的,求而不得是人生的常态。但你要记得,你为求学挣扎过,你必须要做出成绩,才能不辜负今天的挣扎,明白了吗?」
她含着泪点头。
徐柏然在旁边,表情严肃:「寻短见的时候想想父母,想想老师,想想这个世界上所有爱你的人。有必要的话,他们真的会愿意一命换一命。」
刘晓霞走远了,徐柏然才卸下了方才的一本正经,小声嘀咕:「这么多人,居然就你伤得最厉害……嘶,你别碰脚踝了。」
他打横抱起了我。
我猛然间失重,双手不由自主箍住他脖颈。
徐柏然低头看着我:「走吧,谢老师,咱们去医院。」
我光荣负伤了。
学校给发了两百块钱的营养补贴,我让徐柏然帮忙带给刘晓霞的父母。
连同我这个月的支教补贴,一起装进了信封。
徐柏然拿着钱,笑得无奈:「谢老师,你自己还一瘸一拐呢,就开始惦记着别人了?」
我说:「嗯?你有意见?」
他过来揉我发顶:「我哪敢。只好把自己这个月的工资也一起带上喽。」
徐柏然走了,他的队友偷偷摸摸进来,乖巧地喊了一声:「谢老师。」
旁边还跟着一脸笑容的陈嘻嘻。
「听说你是被徐柏然公主抱回来的啊,谢老师?」她挤眉弄眼。
队友说:「今天上午那个任务,徐柏然是冲在最前面的。回来去救那个小姑娘,本来说他该休息的,徐柏然一看见谢老师你在,就说要上去,我怎么拉都拉不回来。」
顿了顿,他庆幸地说:「也幸好是他上了,那种情况下,换作是别人,都不一定能那么准。」
我低声说:「他平常一定很刻苦吧。」
不管是扑灭山火,还是救群众,冲锋在前,还能全身而退。
这些,平常不下苦功、对身体没有绝对的控制力,是做不到的。
队友笑了:「徐柏然是拼命三郎,体能训练的时候,别人跑十圈,他要跑十五圈。他有那个精神头在。」
陈嘻嘻插嘴:「他受过什么刺激吗?」
队友想了想,说:「以前大家聊过为什么要做消防官兵,又苦又累,还危险。徐柏然说他高中刚毕业那会儿出去爬山,有人摔下来了,他不知道急救知识,只能干着急。那件事情估计对他影响很大,后来他救下的每一个人,都像是对从前的一种挽救。」
原来是这样。
那个神兵天降一般英勇无畏的男孩子,原来也曾有过青涩无助的时刻。
那种时刻就像是一种烙印,时刻提醒,时刻鞭策。
他终于长成了临危不乱的模样,而这是对曾经最好的回报。
我们三个都没说话,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